黄磊的新片豆瓣得分4.9，我却被李小璐妈妈的角色打动了

若娱君上周末跑去电影院扫片，没想到被一部豆瓣得分4.9的电影给打动了。

黄磊的《麻烦家族》，翻拍自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虽然名头很大，但冲着网友辣么低的打分，它被放到了扫片的最后一位。

可能是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也可能是若娱君不那么年轻（黄小厨发微博说这是拍给年轻人看的）了，居然看完觉得不错。

翻拍本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原版结构、人物能不能大改？怎么改？怎么接本土的地气？有一样做不好，就是药丸的节奏。当年陈正道翻拍的《重返二十岁》口碑还算不错，原著粉照样不满意。如果翻拍的是一部被本土观众奉为经典的作品，难度直接三倍起。黄磊第一次当导演就翻拍《家族之苦》，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话说回来，网友对《麻烦家族》的批评多数我也认同，比如改编细节不够接地气、电视剧即视感等等。但在我看来，《麻烦家族》相较于原版仍有做得很不错的地方，尤其是对闹着要离婚的老太太的刻画，这正是这部电影最打动我的所在。

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老来闹离婚的老太太被塑造得自私无理且神经质，像个被传销（写作班与文学梦）洗了脑，有了钱就变坏的老年无知妇女——她羞怯又自得地说，她敢于离婚独自生活，是因为继承了已故作家弟弟的版税，所以生活不愁了呢。（所以她之前跟老头子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钱？）

《家族之苦》里的老太太

黄磊对《家族之苦》改造最多的，就是老太太这个角色。他找来了李小璐妈妈——张伟欣饰演老太太潘素，立起了一个理性的老年女性知识分子形象——

片中多次闪现潘素年轻时的照片，说明她一直都是大美人，如今的颜值气质和年轻时一脉相承；

年轻时的张伟欣

邻居遇到都尊敬地称呼她“潘老师”，说明她有一份令人尊敬可以自给自足的职业；

家里的兰花被她打理得十分精神，说明她有生活情趣；

一屋子成家立业的儿女，对比文锦辉（李立群饰）回家后甩手掌柜的表现，可以想见她曾为这个家付出很多；

退休了没有去跟三姑六婆八卦邻里的家长里短，或者是成群结队地去跳广场舞，而是到写作班继续学习，还想实现当作家的梦想，说明她对自己的生活和生命质量有要求……

暮年的张伟欣

潘素，本身就是行走在人世间的一个独立的人。表面上她只是一个气质有些出众的中国老太太，其实她内心里住了一个独立理性的娜拉。

因此，当潘素平静地拿出离婚协议要求丈夫签字，我不会认为这是她突然发神经，或者是被谁洗脑了，只会好奇这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性，不会因为年纪大了随便找个人嫁了，她当初选择婚姻一定是因为爱情。那现在要离婚，又是为什么呢？

山田洋次的《家族之苦》里，老太太要离婚只因对老头子的某些恶劣的生活习惯不满意，这种不满意累积到了一个爆发点。

《麻烦家族》里，潘素要离婚表面上也是类似的原因，但导演加了很多细节，让离婚的动因变得有所不同。

兰花是有一年逛街时文锦辉买给潘素的，并且说兰花就像潘素。当时潘素心里应该是很甜蜜的，所以她能记得这么久，也把兰花照看得这么好。

然而年复一年过去了，文锦辉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日复一日，文锦辉把兰花盆当做自己的烟灰缸，哪怕潘素在旁边放了真正的玻璃烟灰缸。潘素的心也逐渐地冷下去了：自己也变成烟灰缸了么？

潘素要离婚，真实的原因是她感觉到文锦辉不再在乎她，不再在乎她的感受了。而她的这种感受在片中也得到了文锦辉的验证。文锦辉不理解她对写作的追求，他曾在酒醉后跟朋友聊天时嘲讽，这一把年纪了，还想当作家！他也承认，自己爱玩、爱喝酒，但是爱老婆嘛，好像没感觉了。

照顾丈夫照顾家庭，是因为潘素爱他们。但，感情就像球赛一样，需要双方的投入，更是需要回应（不是回报）的。如果把对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而不做回应，就像不接对方的来球一样，这样的球赛是打不下去的。潘素可以做牺牲，但她要求情感上的回应，哪怕是来自丈夫的一句“谢谢你”。

再来看，潘素要离婚，儿女的反应是什么呢？

大儿子觉得自己工作很累，你们老两口还来闹，烦死了；

大儿媳想的是，你俩离婚了，我儿子上私立学校要面试的，被问起来说爷爷奶奶离婚了，还能面试得上吗；

女儿女婿想的，你们离婚了，我们的面子哪里搁？你搬出去住，别人会说我们不养你老的……

都在考虑这事对自己的影响，都在谴责父母离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没有人真正关心潘素为什么要离婚。

一面是令人羡慕不已的三代同堂子孙绕膝的热闹喧嚣，一面是潘素与文锦辉分坐一隅如同置身事外的平静淡然。

热闹与平静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缝，透出了一股悲凉——这才是真正的“家族之苦”、当世东方人不愿意自我审视的家庭浮世绘。

这也是山田洋次承袭自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的气质精髓，黄磊的《麻烦家族》并没有丢掉，并且为之加入了更为女性的视角。从这个角度讲，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叫做《妇女之友》也算是有的放矢。

东方家庭的传统价值观，基本上是以牺牲个人意识为代价建立起来的。被牺牲掉的个人，通常是群体里的弱者——孩子、女性。孩子要听话，不听话就是不孝顺。时到如今，“孝顺”依然是国民脑海里恐怖的精神威压；女性要甘于甚至乐于牺牲，为了家族（庭）延续跟和谐牺牲掉自我是理所应当的事。

潘素做出了东方女性被要求的牺牲，但和传统上逆来顺受别无所求的东方女性不同，她要求得到情感上的回应。在得不到的情况之下，她内心的娜拉被唤醒了。实际上，老年娜拉出走，比年轻娜拉出走要难得多，因为她需要割舍更多，需要更大的勇气。

这一点上，我认同并佩服黄磊对角色的改造，《麻烦家族》里的潘素比山田洋次版的老太太要更加深刻，也更能引发女性的共鸣。我也大胆猜想，黄磊曾经想过给《麻烦家族》拍一个离婚或者是开放式的结尾，而不是现在的皆大欢喜。如果那样，就真的是《老年娜拉之出走》了。

这部电影现在的口碑和票房都不那么美好，固然有改编做得不够好等等原因，但或许也跟黄磊的个人喜好，以及他在大方向的把控有关系。用一件东方家庭剧的俗套外衣，夹带了娜拉出走这样具有西方精神内核的“私货”，怎么可能指望中国的普罗大众买账呢？

一个导演的气质通常决定了他的作品的气质。陈可辛掌控的电影永远透着中产的品味，韩寒的电影始终犹如亭林镇吹来的风。黄磊的这部电影同样展现了他的气质，他可以细腻地从女性的视角去看待问题。但我想说：黄小厨还请坚持下去，你这部作品虽然不够大众，但还是有人喜欢的，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