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健肯定料到岳云鹏在现场会跑音。

直播 《我是歌手》 总决赛，一般合格的歌手尚且担心个别音准，更何况岳云鹏这半吊子，不跑才怪，只是能有几个音在线上的问题。所以，总决赛现场，岳云鹏的“车祸“是李健所设计的“表演”的一部分。

其实作为一名相声演员，唱歌走音，是不合格的。相声讲究说学逗唱。小岳岳的师傅郭德纲最擅长“唱”，评书大鼓一绝。可惜，师傅的绝活没传给小岳岳，这怨不得老郭，小岳岳天赋不行。

大概六年前，一个朋友采访过小岳岳，他尚未成名，傻憨傻憨的。坐在德云社后台，诚惶诚恐。那时，恰好是曹云金、何云伟离开德云社的时段，师徒不合闹得沸沸扬扬。朋友的文章的主人公是郭德纲，郭德纲不愿意提师徒往事，却点名让朋友采访一个叫“岳云鹏”的孩子，原话大意是：人都走光了，没事，下一个我就捧他。

岳云鹏的悲苦故事如今广为人知，但那时，朋友望着这哥们有点尴尬，他身无所长，也不算机灵，采访时，除了絮絮叨叨表达了对师傅的敬佩之情，再无令人印象深刻之处。就差跟朋友说，老郭是他的再生父母了。他跟朋友讲过一个细节，说自己曾经跟媳妇在家里说了一句对郭德纲不敬的话，媳妇上来一个打耳光，拉着他就往老郭家赶，一进门就跟老郭道歉。他媳妇真的太担心，万一有一天，这话被不良人士传到老郭耳朵里，小岳岳就真的被打入十八般地狱了。

论天赋，小岳岳各方面都不如师兄们。他的走红，靠的是“洒狗血”式的表演，抿嘴，犯贱。曾有专业人士点评小岳岳，他在祸害自己，也在糟蹋相声艺术。

可是，小岳岳还是成名了，某种意义上，如日中天的小岳岳是郭德纲扇向那些离开他的徒弟的一记耳光，背后，老郭一定咬牙切齿地告诉那些人：当年你们最看不起的、在德云社扫地的师弟都能被我捧成角儿，你们呢？离开我，啥都不是。

了解这些，才能理解小岳岳和李健配对的这组“人设”，一个人，从底层苦苦挣扎爬上来，一个人，原本就是清华大学高材生，总决赛的这首《唐僧在女儿国抒怀并看着女儿国王的眼睛》，在我看来，背后所传递的层次太复杂了。

（2）

李健是清华大学高材生，也是众所周知。

若干年前，李健没那么红时，曾接受过一本时尚男刊的采访。那本杂志的男编辑私下告诉我，李健挺土的。结束采访后，李健还一直问编辑，自己该穿什么类型的衣服？走哪种风格？时尚杂志的人嘴都很贱，刻薄他人是一种交际手段，李健被他们刻薄成一个不会穿衣的民谣歌手。

后来，李健去了《我是歌手》，一下就红了，据说这几年，他勤于健身，热衷旅游，穿衣品味也提高了180个level。我之前在《人物》杂志供职时，曾采访过李健，进棚拍照前，他的宣传团队一口气给我列了四套西服，都是当季最新款，还有一套是非常小众的设计品牌。

李健身材不高，但胜在气质，好歹是读过清华的人。与娱乐明星相比，他的谈吐当然有内容多了，但与真正的知识分子相比，他差得远了去了，他的“听友”经常吹捧他才富五车，肯定是高抬了。但他日常肯定有阅读习惯，我采访过的演艺明星说自己爱读书的八成以上在骗人，李健算一个真看书的，还有两个，赵薇和徐静蕾。

读没读过书，聊两句就知道，骗不了人。

作为一名前网络工程师，李健的确不用微信，也很少上网，他似乎在刻意远离碎片化的世界。平时在家喝喝茶，最大的爱好是旅游，每次旅游，都是和团队合影一张，再和自己的老婆合影一张。

很奇怪，李健唱自己的歌，唱不红，得别人来唱（最著名的例子是天后唱他的《传奇》）；演绎别人的作品，到往往出人意料，别有味道。

所以，我一直认为，从作品角度而言，李健是一个很好的解读者、旁观者，而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创作者。

《唐僧在女儿国抒怀并看着女儿国王的眼睛》18个字的歌名，很有意思。应该是李健自己起的，他没有争冠之心，但又有强烈的表达欲，分析了下局势，总决赛每个歌手都会在放大招，他的大招？坦率说，没什么破坏力。

旁逸斜出的一支则是他有其它歌手不擅长的解读能力，于是把岳云鹏拉来，形成反差效果，一正一喜，戏中戏。我不清楚他是否在演出前真的清楚了这首歌想要传递的意义，但一个作品演出完毕后，肯定要留给大众去解读。大众如何解读？也许他也在观观望玩味，做一个旁观者。

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被解读的—《唐僧在女儿国抒怀并看着女儿过的眼睛》却是少有的可以从不同维度解读的音乐作品。仁者见仁。

李健是唐僧吗？小岳岳是女儿国的国王吗？他们抒的是哪门子的怀？这首歌到底在讲什么？

我到觉得，《唐僧在女儿国抒怀并看着女儿过的眼睛》讲的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3）

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妖魔鬼怪，历经坎坷。小时候看《女儿国》，不理解，女儿国国王是喜欢唐僧的啊，这分明是爱情故事，没有人要吃唐僧肉，没有人拦着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说好的武打戏呢？

长大了才慢慢明白，吴承恩将“天道人欲、儿女情长”定为取经路上的“一劫”，不过分，这分明是最重的“一劫”，唐僧过了这关才算真正“无欲无求”。告别了女儿国，肉体凡身也就彻底不在了。

《女人情》的各种版本里，推荐万晓利的，唱得破碎动人，空虚绵长。

李健改了《女儿国》。在这首歌里，李健是误闯入“满园春色的温柔乡”的唐僧，小岳岳扮演女儿国王。几句下来，小岳岳问他，圣僧，你看，我美不美？曲调立刻陡转兜为了戏曲，李健半推半就，说自己正少年，面慈心软，经不起诱惑，还要赶着上路取经。李健的确适合扮演面慈心软又胸怀大志的唐僧，他没有正面回答女儿国王“美不美”，当然美，因为太美，圣僧才不敢直说。

舞台上，两人一唱一和，一会儿《女儿情》，一会儿《你的眼睛》，唱的念白到都能对上，但实际情况却是：圣僧抒着怀，女儿国国王却自顾自沉浸在一种世俗的满足中。

有人说，小岳岳就像被自己的爱豆点名上台的粉丝，惊喜过度，难以自持，他的狂喜与李健的婉转造成了一种奇怪的喜剧效果，小岳岳越是洒狗血，这种反差的张力就越是扣人心魄，这位女儿国王可不是在求圣僧留下，她似乎要得不多，只求圣僧说出那两个字—爱过。这多像周星驰电影里那些苦苦追求男主角的女二号，辛酸，觉悟，自我麻痹。

喜剧是什么？真正的喜剧遵从的是“差势”原理。表演者之间的差势越大，比如一高（身份地位）一低，一美一丑，笑果就越强烈。坐在台下的观众目睹这一切，清晰得看到两者之间的“差势”，观众是上帝的视角，观看体验伴随着一种绝对的心理的优越感。

另外一方面，差势背后一定是悲剧内壳。两个“差势”者之间，一定具有某种无法调和的冲突，这令人物具备了深刻的情感力量。上乘的喜剧一定且必须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具体可以参看周星驰的喜剧，冯小刚的喜剧我不认为是上乘的喜剧），嬉笑怒骂之下，是人生的辛酸无常，是爱别离，是憎相恨，是求之不得，是死而有憾。

李健的圣僧要西天取经，小岳岳要的是平凡幸福，李健所代表的是某种阶层的人对精神世界的追寻，这无疑是痛苦的，是迷茫的；小岳岳越无知越粗鄙，越像极了李健的“肉身”，像极了散落在人间一地的鸡毛，但反过来，我也在猜测，小岳岳也许不是无知者无畏，而是认清了现实，索性做一个装疯卖傻的女儿国国王。

于是，两个人看似在谈着情，但实际上，一个人伤怀着，一个人却打着岔儿。你谈的深情和他所理解的深情根本不在一个维度，或者，你经历的人生和他理解的人生根本就处在两个平行的世界。

一个是生活，一个是生存，这就是我所看到的，李健和小岳岳阐释的故事。

一个做编剧的朋友看完这组表演评价：这段表演具有电影结构，超级ip，历险成长，喜剧 爱情元素，情感真挚，人物立体，预测豆瓣评分7 。

不管有意或者无意，李健和小岳岳的这首歌对我而言恰恰呈现了一种更高级的表演形态，构成了一个出色的喜剧故事，有丰富的层次和复杂的情感，给观众以充沛的想象力。事后细细琢磨，竟隐约透出了哲学（宗教）的味道。

回忆了一下电视剧中，女儿国国王和唐僧最后的的对话是：你说你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这是人生真相吗？也许，是吧。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黄粱一梦，三生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