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记录了好莱坞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文 | magasa

《特朗勃》（Trumbo）是去年一部颇为重要的好莱坞电影。它的导演杰·罗奇（Jay Roach）不算大牌，他更重要的身份是制片人，监制了《银河漫游者指南》《波拉特》等著名电影。

《特朗勃》

这部电影的男一号是在电视圈拿奖拿到手软，但尚未在电影上真正证明自己的布莱恩·克兰斯顿（Bryan Cranston），配角有海伦·米伦（Helen Mirren）、黛安·莱恩（Diane Lane）、约翰·古德曼（John Goodman）等。

《特朗勃》吸引我的，并非其阵容，而是这部传记片的传主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好莱坞最著名的编剧道尔顿·特朗勃，曾两次获得奥斯卡原创剧本奖。围绕特朗勃，电影中出现了许多好莱坞黄金时期的大腕，如约翰·韦恩、爱德华·G·罗宾逊、柯克·道格拉斯、奥托·普莱明格、路易·B·梅耶、山姆·伍德……大多数演员都和历史原型颇为形似，至于神似与否，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Christopher and Dalton Trumbo

编剧在电影产业里是幕后功臣，怎么会值得搬上银幕，这就要讲到那个年代好莱坞的反共产主义运动了。因为三十年代的大萧条，欧美知识分子普遍对资本主义产生怀疑，反观俄国革命和苏联建设的「成功」，他们对共产主义产生了亲近和向往，加入共产党成为知识分子中的「时髦」。

但好景不长，二战结束后，美苏成为敌人，铁幕降下，冷战开启，美国社会急剧右转，举国上下开始对共产主义和工人运动投出警惕和担忧的目光。

好莱坞成为anti共产主义的主阵地，因为美国人普遍相信共产党员已经渗透进了电影工业，而电影工业对塑造意识形态有不可低估的作用，因此国会和政府开始筛选好莱坞从业人员中的共产分子，一旦发现某人和共产党有过瓜葛，不仅有失业的风险，更会遭受牢狱之灾。

编剧是思想上最左倾的一群人，道尔顿·特朗勃在四十年代也的确是美国共产党员，他的编剧同行中有许多都要么加入过共产党，要么和共产党密切来往，同情共产党的政治诉求并参与劳工运动。

这就是《特朗勃》这部电影的时代背景。

在影片刚开始不久，特朗勃一家人到电影院看电影。那时候放电影会在故事片之间插入新闻时事片。他们看的新闻片里就有特朗勃站在罢工队伍最前线演讲的镜头，散场后，一位同场观众因为特朗勃是工运分子愤怒地向他身上泼水。这个镜头的意义是说明普通民众在政府和媒体的煽动下开始极力仇视共产党。

《特朗勃》

之后，特朗勃在众议院的非美活动委员会（HUAC）的召唤下，到华盛顿接受质询。但他在质询中完全不配合提问，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即使是「你是否现在是或曾经是共产党员」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也不愿回答。

特朗勃的理由是，国会没有权利询问一个公民这些问题，他有权不予回答，于是他被控藐视国会罪，又赶上最高法院中倾向自由派的大法官去世，特朗勃被送进了监狱，坐了十一个月牢。和特朗勃一样拒绝在国会作证的还有另外九人，史称「好莱坞十君子」。

《特朗勃》

「十君子」入狱的消息震惊了好莱坞，许多曾经和共产党有过关系的从业人员都乖乖地去了国会作证，包括伊利亚·卡赞和克利福德·奥德茨等著名的导演和编剧。

出狱之后，特朗勃发现自己失业了，他和米高梅签下的丰厚合约被宣布失效，而且得不到一分钱赔偿金。他不得不匿名给金氏兄弟影业（King Brothers）当枪手，写作大量的B级片剧本养家糊口。

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特朗勃写出了两个获得奥斯卡编剧奖的剧本。其中之一是威廉·惠勒导演的《罗马假日》（Roman Holiday），他用朋友伊恩·迈克勒兰·亨特（Ian McLellan Hunter）的名义署名，瞒过了反共人士的扫描雷达。

《罗马假日》

第二次是《勇敢的人》（The Brave One），说一个墨西哥少年如何拯救自己养的公牛的故事。特朗勃拿着《勇敢的人》的剧本和金氏影业的老板说，这次的问题很严重，老板不解地问，因为要花很多钱？特朗勃严肃地说，不，比这还糟，因为这是个好剧本。《勇敢的人》上映时的编剧署名是化名，没人知道是谁得了奥斯卡。

《特朗勃》出色地刻画了爱德华·G·罗宾逊的仗义和软弱。民主党人罗宾逊虽非共产党人，但他是特朗勃的好友，很同情他的遭遇，他变卖家中艺术藏品支持失业的特朗勃。但在特朗勃入狱时他也被国会传唤，在面对质询时，他动摇了，不得不吐出了几个左翼电影人的名字，其中就包括特朗勃。

罗宾逊的解释是，他说的只是普天下都知道的名字，并不会对他们造成额外的伤害。特朗勃失望地说，既然是不正当的问题，那么一个字都不该回答。

《特朗勃》

电影虚构了一个叫阿伦·赫德（Arlen Hird）的编剧，这是个比特朗勃更加强硬的左翼分子，他是历史上多个黑名单编剧的合体：Alvah Bessie、Lester Cole、John Howard Lawson、Albert Maltz和Samuel Ornitz。赫德得了癌症，这让他面对国会的质询时更加无所畏惧。

巴蒂·罗斯（Buddy Ross）是另一个虚构的制片人，如果不与左翼分子为敌，他的事业将受到威胁，所以他也出现在国会作证。这个角色应该是融合了两位好莱坞大亨级制片人，一位是多里·夏里（Dore Schary），他是米高梅接替梅耶的总裁，另一位是沃尔特·万格尔（Walter Wanger），著名的独立制片人，这两人都算是自由派，但在政治高压之前没有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罗斯在特朗勃出狱后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然而自己连续多部片砸锅，终于求到特朗勃头上，借他妙手回春的笔来为自己写剧本。

迪恩·奥戈曼 in《特朗勃》

下巴的迷之小窝

影片煞费苦心找来扮演昔日大明星的几位「特型演员」都让人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原型。大卫·詹姆斯·伊利奥特（David James Elliott）演固执、蛮横的约翰·韦恩，迪恩·奥戈曼（Dean O"Gorman）演富有正义感的柯克·道格拉斯，尤其是后者下巴上的小坑，在一些试片段落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原片还是演员二次扮演。

海伦·米伦（Helen Mirren）在片中扮演一位歹毒的八卦专栏作家海达·霍珀（Hedda Hopper）。她用专栏攻击左翼分子，听闻有哪个黑名单上的编剧在匿名工作了，立刻闻讯而至，威胁、举报、抵制，如果说其他人在压力下服软都有难言之隐的话，此人的私德简直让人不敢恭维。

最仗义的是柯克·道格拉斯和奥托·普莱明格。五十年代末，在黑名单压力略小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找到特朗勃，希望他为自己的电影执笔。道格拉斯带来的是年轻的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斯巴达克斯》，普莱明格的影片是《出埃及记》。两人都承诺，会让特朗勃光明正大地署名。

在海达·霍珀的抗议和煽动之下，许多观众号称要抵制《斯巴达克斯》，道格拉斯不为所动。影片上映后，新当选的总统约翰·F·肯尼迪表扬了它，才宣告黑名单制度的正式终结。

1975年，在特朗勃去世前一年。奥斯卡官方把《勇敢的人》的小金人还给了他，但直到1993年，他们才将《罗马假日》的小金人授予特朗勃的遗孀。又得等到2011年，编剧工会将《罗马假日》完整的署名权还给特朗勃，此时连他的遗孀也不在人世了。

Dalton Trumbo

特朗勃是不幸的，他在被封杀中度过了十年事业黄金期，无法为属于自己的作品署名。但特朗勃也算是幸运的，比起他来，约瑟夫·洛塞（Joseph Losey）和朱尔斯·达辛（Jules Dassin）被迫离乡背井，远走欧洲，约翰·加菲尔德（John Garfield）在迫害中英年早逝，还有一些原本才华横溢、前途无限的新星遭到打击从此默默无闻，改变了人生的命运。

尽管来得太晚，两座奥斯卡小金人是对特朗勃的最佳回报，他的杰出成就终究被世人所公认。特朗勃获得了他的「好莱坞式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