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香港电影风雨变幻 成功转身续写当年情？

我们经历的平常小事，乘以时间，突然增加了分量，成为无法一力承担的追忆。比如站在香港回归二十年的立场，港片两个字就勾起无限回忆：我是在大学阶梯教室看的《大话西游》，在通宵影厅夜场看的《香港制造》，在暑假的电影频道看的《有时跳舞》，在香港会展中心看的《香港仔》首映，在自家书房看的《踏血寻梅》。做电影记者的好处是，可以跟关锦鹏同桌吃饭，可以出现在尔冬升新片的致谢字幕里；然而坏处是，你离得越近，越会丧失判断，把“远”当作“无知”的代名词。这二十年来，港片与香港导演都未曾远离，甚至早早按下云头，下凡亲民。新生代影迷，从开始进影院的时候周星驰的头衔就是“导演”，三部卖座大片下来，很可能不知道这个白头翁导演曾经是演员。当港片时代的风流人物成功转型后，那一份当年情还留存几何？

《甜蜜蜜》开启“小时代”

1997年，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给了陈可辛，最佳女演员给了《甜蜜蜜》里的张曼玉。二十年后，两个人都成了传奇。尤其陈可辛，看起来非常文艺的他，其实是这二十年来最为成功的香港导演。在其他导演忙于建立自己的电影盈利模式的同时，陈可辛完成了他的电影价值观铺设。他的电影已经超脱了勾兑笑料、制造冲突的阶段，观众并不是用现金来买陈可辛的电影桥段，而是需要交出一段个人史，然后从《甜蜜蜜》、《中国合伙人》、《亲爱的》里交换出一段集体回忆。从这个角度说，《甜蜜蜜》才真正对得起“小时代”三个字。

作为香港导演，陈可辛却莫名地怀有一种张艺谋、陈凯歌等北派导演应该具备的历史责任感；他喜欢在历史的断裂带上拍电影，比如太平天国题材的《投名状》、辛亥革命的《十月围城》以及出国热时期的《中国合伙人》。《中国合伙人》里三位校园死党分别走上英语培训领域，这看似一个商业题材电影，然而陈可辛却一针见血地总结为“土鳖”、“海龟”、“愤青”三股年轻人势力如何在现实中被消解的过程；换言之，九十年代中国青年不再关心重大命题，而是用狂热的英语热情来逃离现状，陈可辛用《中国合伙人》这部电影回答了“青年都到哪去了”的命题。《亲爱的》集中表现了陈可辛的风格，它看上去是一个寻亲故事，实际上陈可辛揭开了富裕人群的深层恐惧：尽管已经进入21世纪，我们的社会对情感的认知模式仍然停留在亲情、骨肉层面。黄渤的男一号只是幌子，张译扮演的失子富豪才是核心。我们对得到、失去的认知本身是错误的，当错误建立在其他错误身上，才成为悲剧。

有了陈可辛，解释什么是好电影才真的方便——除了《武侠》，他基本没有败笔。一个题材交到他的手里，就不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所凝结的一切况味，比如《李娜》，虽然还是立项阶段，影迷已经能够相信这个故事本身蕴藏的阐释空间。更难得的是，陈可辛带出了曾国祥（《七月与安生》）、许宏宇（《喜欢你》）这样优秀的年轻导演，让我们发现，就连青春片也是陈可辛徒弟的天下了。

从龙门山到威虎山

2001年，徐克《蜀山传》打着续写1983版“蜀山”的招牌上映，王晶批评说“这部戏肯定会像二十年前的《新蜀山剑侠》一样票房惨败”，结果果然票房砸锅。大制作烧钱无数，徐克四年之久不再碰古装片。然而2010年起，徐克连续推出《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龙门飞甲》、《狄仁杰之深度龙王》，连续票房大卖。原因无他，在强势的内地电影资本面前，徐克找到了发挥想象力的强援。更重要的是，有内地数以亿计的影迷基础，再大成本的古装片，也有能盈利的空间。

徐克电影里有两座山，一座是《新龙门客栈》里的龙门山，动作美学风格异峰突起，堪称经典；另一座是《智取威虎山》里的威虎山，徐老怪拍红色题材，还拍得气势恢宏，票房大卖。巧合的是两座山里都有梁家辉，龙门山的梁家辉剑法飘逸，丰神俊朗，威虎山上的梁家辉是土匪头子，秃头猥琐还爱跳大秧歌。从龙门山远眺威虎山，能理解徐克的多变和善于应变。在口味不断变化的华语电影市场，徐克是一个灵动的剑客，一击不中，飘然远去，换个兵器，再来一招。

以变化应对市场，是香港导演的共识，但做到每一变都能踩对节奏就太难了。刘伟强《无间道》系列大红大紫，《头文字D》票房大卖，随后的《血滴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刘镇伟《大话西游》系列堪称神作，结果咧，无厘头喜剧这个套路被他反复复制，迄今还活跃在古装喜剧领域。每当变幻时，不一定是蛹变蝶，也可能蝶化尘。

杜琪峰遇见“路人甲”

1999年是个电影的丰收年，《暗战》、《枪火》、《喜剧之王》接连上映。杜琪峰的银河映像也逐渐成为港片最为坚持的一块招牌。 2005年“黑社会”系列尺度之大、寓意之深，岂是一部《选老顶》能比肩的。杜琪峰坚持深耕本地的原则在2013年打破，《毒战》票房不错，也让内地影迷终于在大银幕上看到了黑化的古天乐。到去年《树大招风》、《三人行》上映，银河映像的冷冽风格一直没变，即便小众，杜琪峰初衷不改，也是一大特色。

港片导演北上，尔冬升不是最早也不是最晚的，但他拍了最独特的一部电影：《我是路人甲》。这是他观察了横店的群众演员之后拍摄的一部……纪录片？现实题材正剧？喜剧？爱情片？华语演员有语言的传统，没有使用肢体的传统，所以国产片能看到特别棒的台词和特别不匹配的表演。 《我是路人甲》给了万国鹏太多镜头：这个群众演员特别入戏，他一会跟副导演交流“光这么走来走去是不是太假”，一会要求道具给个“轻点的箱子”，拿到手又惊诧“这么轻啊”。他是一个有内在戏剧动力的自然人，天台上跟女友谈分手是他演技大爆发的一刻：我没有钱，我没有未来的保障，你为什么要跟有钱有爱的人走，不留下来陪我吃苦。这种无耻的话必须依赖核武器一般的演技才不突兀，而他就那么不打磕绊地说出来了。尔冬升触碰到了横店里的人性：被污辱、被忽视、被物化，这些都被横店群演当作过程，只要它有一个能指向“人上人”的可能性。这其中情感上的牺牲、人格上的污损都是可以忽略的。我第一次看到，横店的演员把金像奖导演感动了，横店的影视产业小人物在他们的镜头里变得鲜活了。有那么一刻，尔冬升活像坐在导演椅上的鲁迅。

杜琪峰与尔冬升代表了两个方向：尔冬升贴近、理解然后呈现，杜琪峰自我、独特而且坚守。华语电影的疆域足够大，足以盛放两个乃至二十个方向各异的导演；在杜琪峰的枪火里看到人生百态，在横店的群演里看到明星梦的由来，这些都是电影人献给世界的好故事。 米荆玉

[编辑: 焦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