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看片]
《冈仁波齐》不专注于营造恢弘史诗,人物如何吃饭、如何和理发店的姑娘调笑等琐碎日常才是重点。我们强行解读的神圣,在朝圣者眼中不过是生活。可以说,朝圣之路在导演的镜头下变成了人生之路。
观众解读的神圣,在朝圣者眼中只是生活
不难发现,观众乃至影评界对《冈仁波齐》的评论非常两极化。的确,《冈仁波齐》无论从题材还是体裁,对普通观众而言,都陌生得如同鲜有照面的亲戚。我们带着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虽多多少少听说过或者从文学作品中了解过,却不免在眼光里带上些客套的寒暄或是生疏的好奇。
牦牛、僧侣、金光、经幡、雪域……这样的符号占据了太久大众的视线,明信片一般的风光和裹着藏袍唱经的老人越来越成为一种旅游产业下的消费产物。外来的目光大多将其当做奇观(而有的藏民也的确将其当做一门产业来与游客交易),也有外来者会入藏进行一场朝圣之旅,以期获取灵魂精神的提升,甚至连不少影视作品也会将朝圣作为一种灵魂净化的象征……在这样的语境下,《冈仁波齐》的出现难免有消费异域文化、藏区风光之嫌。
导演在观众的想象和真实之间截然地划分了一条线。藏民的朝圣不再是充满神秘、不接地气的一件事,他们为了朝圣一样需要置办胶鞋跟小贩讨价还价,一样需要储备粮食宰杀牛羊,一样经济拮据时,需要停下来打零工、替老板娘磕长头……一件似乎需要用大笔墨来渲染神圣的事就这样被朴实的生活消解了,以往标签化的神圣表象成了旁观者的意淫。而对于藏民,朝圣是日常生活的希冀,是一种需要依靠世俗生活来维持的、也维持了世俗生活的以太。
可以说,朝圣之路在导演的镜头下变成了人生之路。《冈仁波齐》不专注于营造恢弘史诗,人物如何吃饭、如何和理发店的姑娘调笑等日常才是重点。以往的藏区题材纪录片惯常运用的调动观众情绪的各种工具——悲怆苍凉的音乐,沧桑老人的皱纹的特写,夕阳下几步一叩头的剪影……在《冈仁波齐》中极少被用到。
印象最深的是行至中途遇到水洼,大家商量这可怎么办,有一个人看了看过往的车辆说“要不我们磕过去吧,可以磕过去”,然后大家同意了。藏民们开始脱掉外面的厚衣服,扑进水中,一路走一路磕。然而,这一段不是为了表现“为了信仰不畏艰险”的鸡汤和陈词滥调,每一个扑在水里的人,脸上都不自觉地挂着开心的笑,小女孩儿脸上是与所有同龄人无二的踩在雨后的水坑里的欢愉——清凉的水浇在他们被烈日炙烤的身体上想必是舒适的。朝圣和玩水,其实并不矛盾,我们强行解读的神圣,在朝圣者眼中不过是生活。这种真实出人意料,打破了剧情片里面宏大、悲苦的渲染。
朝圣故事其实更多被“意外”引领
的确,作者的意图在一开始会导引着影片走向,比如拍摄朝圣题材是导演的自主选择,路线是规划好的,演员是按照构思原型挑选的……但更多的时候,作者意图拗不过镜头前不受控制发生的真实。半命题式的拍摄过程,更多的是靠意外的事件引领,由日常琐碎和意外构成了沿途故事。
电影画面中,推拉镜头、剧烈的手持晃动抑或是升格降格镜头都极少被使用到,背景音乐更是被束之高阁。固定镜头辅以远景、全景、中景成为了影片最主要的镜头语言——这种冷静克制一方面能够尽量不打扰演员使之回归到自我,最大限度保存藏民原始的面貌;一方面削减了导演的个人意图,不过分聚焦的、扩大的景框使观众在观看时读取到的信息变得复杂,多义性也就由此产生。
剧情片是在讲故事,纪录片是在等故事发生,而《冈仁波齐》是一部有着拍摄大纲又随着行程增补内容的伪纪录片(又称“仿纪录片”,只是模仿纪录片的一些特征来制作完成,实际上属于故事片的范畴),在剧情片与纪录片之间游走,拍摄的过程本身就变成了朝圣:面向一个既定目标展开前路未卜的追寻,接受沿途出现的一切可能,并且无谓好坏尽收囊中。
影片里,朝圣人的手扶拖拉机,一定意义上如同吉卜赛人的大篷车,载着流浪的前途未卜。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不考虑来日的狂欢,而前者则是看透生命的祥和——朝圣人经历的车祸风雪甚至死亡被导演极致弱化,不设置高潮与冲突地一笔带过。
若有纵观整个人类时间的眼力,任何一个坎坷或回旋,置于时间的长河之中观望,也不过是微小的水纹与浪花。“在路上”对人类而言是一个永无止息的过程,《冈仁波齐》将这漫长的永无止息凝练在两个小时之内,开放式的、继续行走的结尾展现的正是导演的世界观——或许是藏区生活带给导演的世界观。
于是,《冈仁波齐》没有导向,不给出答案,不告诉始终,不品评优劣,不弘扬也不贬低。它只是一扇安静的窗,为观者展示世界的一面,看到的都是观者自我的投射,导演不妄加观点,评说都交由看客,才显得这部作品与众不同的神闲气定、豁然自若。
□三水(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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