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剧透《绝世高手》，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

2013年，方君还在一家私企上班。有天下午，后座爱看傻白甜综艺的女同事给我发了个链接，说你快看，可好玩了。

我正刷着《疑犯追踪》呢，一见是某视频网站的东西，本能就没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瞄了瞄那部叫《绝世高手》的短片。

只见男主身材微胖，长相路人，普通话说得还没我这个浙江人利索，场景和装束很寒碜，又像缺钱又像是高仿邵氏老片。不过奇怪的是，看了几分钟，我反而被吸引住了。

赶巧的是，那两年方君正是邵氏迷弟，特别吃简陋复古武侠那一套，再加上《绝世高手》跟外面那些粗制滥造、装疯卖傻的网咖贱货，真的不太一样。

后知后觉的冷喜感，似是而非的怪哲理，最后小残酷虐一把的成人童话，五味杂陈，有点像港式无厘头，又有显著区别。

尤其当时我还没受过万合天宜之类网剧的荼毒，更觉得这玩意风格独特啊，简直是泥沙俱下的微电影大潮里久违的清流。

《绝世高手》让我认识了卢正雨，这个爱玩无厘头的80后，跟很多同龄人一样，是看周星驰电影长大的铁杆粉丝，早早得到偶像垂青，在《西游降魔篇》又编又演。

如果说每个粉丝都有一个成为偶像之梦，那么卢正雨无疑是所有星粉中靠向梦想最神速的一个。

去年在《美人鱼》，他担任执行导演和配角，今年已经不负偶像提携，自编自导自演，把《绝世高手》鼓捣成了院线长片。

生活潦倒的混混卢小鱼，为出人头地，受雇爱飙高音的邪恶大亨，寻找传说中的美食秘笈。

循着儿童不宜的线索，他和好基友误打误撞，闯入名为堕落街的隔世之所。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吃货横行的世界，有耍体操做羊排的猛男，用母爱调制龙虾的西施，烹制高科技泡面的宅男，娇小可人又能打翻十个怎么吃也不胖的金刚芭比……

在这个世外桃源，卢小鱼小心隐藏着身份，结交了一群脾气怪异又心地纯真的朋友，对前辈高人的多舛恋情唏嘘不已，领略了中日美食圣手的友好切磋，还经历了一番弄假成真又刻骨铭心的爱情……

最终，当秘笈就在咫尺，卢小鱼也面临着巨大的抉择：是为了荣华富贵，背弃真爱和良善，还是义无反顾地挑战强权，匡扶正义？

不可否认，这个故事有来自星爷的灵感，比如设定和结构明显有《食神》和《功夫》的影子。

返璞归真的旷世绝学，面恶心善的男主打通任督二脉，凶悍能打的女主纯良痴情，义薄云天的男配，神雕侠侣般的隐居高手，色厉内荏的卡通反派，还有猪笼城寨般卧虎藏龙的堕落街……

卢正雨甚至在出场的第一个镜头，从装扮到神情，致敬了星爷的某个经典造型。

粉丝做到这份上，真的是天地可鉴。以至于有网友说，这是一封粉丝给偶像写的情书。

但我们也很难不发现，卢正雨并不是奔着当周星驰第二去的。

星爷有太多的模仿者，他们大多很拙劣。身为一个痴迷喜剧的艺术家，他也不需要自己的粉丝以模仿为追求。

卢正雨显然很清楚这些，《绝世高手》与其说是粉丝写给偶像的情书，倒更像是一个影迷对无厘头艺术的告白。

看完《绝世高手》，方君的直觉感受是，脑洞够宽，角色斑斓，足够好玩，但也显得有点满，信息量偏大，情绪偏聒噪，张有余弛不足。

简单来说，就像许多新导演作品，存在着用力过猛的现象。

就好像卢正雨把积攒了10几年的精华，哦不，才华，迫不及待喷薄而出。

我们仿佛能想象，他在每一段情节里，毫不吝啬地填塞创意和段子，生怕观众有一秒钟无聊。

不过应接不暇的炸裂感，至少证明了卢正雨不是一个段子手。他不但懂喜剧，而且懂怎么用大银幕影像来表现喜剧——这才是无厘头的奥义所在。

试想，给一个没看过《大话西游》的人复述故事，哪怕口才再好，也远远不及看电影的万分之一笑果。

同样的，剧透《绝世高手》也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大部分包袱都是用视听语言来抖的，有别于过个嘴瘾耍个滑头。

这其中包括：从无厘头招牌的身份假冒、误会滚雪球和“镜头一转反差毕现”，到那些说来轻描淡写、细品浓墨重彩的擦边污球。

从任何技能都跟功夫挂钩的旧港片遗风，到80后一望即明的漫画情结、校园回忆、青春符号。

他总是不甘让那些交代背景的文戏有一丝平淡，想尽办法让它们活泼起来，于是加了各色龙套来热场。引吭高歌的艺术家，山寨的四大天王/武术家，五花八门的逗比乱蹦乱窜。

他爱从角色的态度突变制造笑点，每个人心口不一的虚伪，有时候可憎，有时候可爱，微妙的差异，都是天然的喜感。

前后呼应的梗也玩的很溜，第一次给观众个默契，第二次就格外爆笑或悲伤了，比如织毛衣，比如强迫症，比如过肩摔，比如秘笈的真相。

还有残忍型黑色幽默，动不动中个刀，喷个血，被揍个七荤八素的，没事没事回个血起来再战。

方君不止一次，表示过对“挤眉弄眼大呼小叫式喜剧”的不满。没有笑点的浮夸，都是耍流氓。

而《绝世高手》做了一个正确的示范：浮夸的表情和动作并不缺席，但浮夸的那个/群人，往往不是那一段戏的笑点制造者。

所以你看，喜剧不是不能浮夸，但得有足够的料，让观众的内心先躁动起来：哇这样也行，这可真没想到，这种操作厉害咯……

这时候再让浮夸一番，情绪就对了。相当于演出了观众的心理投射，连笑声都一并包揽。

就像当年的香港电影人，卢正雨也清楚，笑多了是一件很累的事，笑声多寡不是决定喜剧片好不好的指标。好的喜剧无意咯吱观众，只想让他们开心。

最后，他还奔着古往今来喜剧的最高境界——笑中带泪——冲刺了一把。

情人生离，至亲死别，小人物万念俱灭的一败涂地，都是最能戳普通人心窝的点。

但它总是刚戳你一下，又赶快找一群人出来嘻嘻哈哈逗笑，告诉你夜过了一切都会明亮。

少年时逐个镜头翻拍过《无间道》的卢正雨，走的是昆汀那样的野路子，从对电影的执着中，悟出了降龙十八掌和还我漂漂拳。

我知道，不少人对这类故事嗤之以鼻：不就是老土的鸡汤励志嘛，小人物翻身，真爱战胜权贵什么的，20年前就看腻啦。

其实方君也鄙夷大多数鸡汤电影，不是因为不喜欢鸡汤的调调，甚至不是因为味道不好，而是市面上的鸡汤，尝起来几乎都一样。

但《绝世高手》这锅鸡汤，虽然称不上十分美味，却让我尝到了少见的诚恳味道。

生活如此艰难，当然需要定期去影院喝汤，但我们不要勾兑化学味精，希望被用心烹饪的主创，当作食客对待。

按照传统的套路，当卢小鱼化身厨圣那一刻，就像至尊宝变身孙悟空，阿星使出如来神掌，应该是摧枯拉朽击败强敌。

但在《绝世高手》，厨圣依然挫折不断，胜利来得曲折不易。乍一看，尾大不掉，让人略感累赘。

但后来我觉得，这或许正是卢正雨想要的。他既不想亦步亦趋重走前辈的套路，也试图捎带私货，默默点个题。

风风火火闹腾了90分钟，在最后关头，这无厘头倒像是悄然打通了现实，也回响了当年的短片结局：

少年们，哪有什么天赋异禀，哪有什么旷世奇才，要当绝世高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承受百倍于常人的磨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