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妖姬》：称雄于舞台的阉人歌手，天籁的代价

绝代妖姬 Farinelli (1994)

1994年的《法里内利》，有一个俗艳的译名，《绝代妖姬》。如甜得发腻的巧克力，有一个桃仁的心，你不知道自己一颗一颗的吃下去，是为了那麻醉味觉的甜味，还是这苦心。

从17世纪初到19世纪末，阉伶风靡了整个欧洲，独霸乐坛250年。阉人歌手的成长过程是残酷而不人道的，当时医疗条件很差，不少男孩子毁于不成功的手术甚至失去生命，那些成为出色歌手的人也不得不终身忍受着生理上的痛苦，过着畸形的生活，而且他们大多寿命不长。到18世纪，70%的歌剧男演员是阉人，当时在意大利每年有4000之众的男童接受阉割。

这类让人惊叹的特殊人群，有着女性的身材、女性的心态，甚至具有比女性歌手更为甜美圆润自然的嗓音，由于阉伶的嗓音柔韧而有光彩，给人以美感，因此被世人誉为“最接近上帝的声音”。但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讲，发展方向往往只能是阉人，因为阉人歌手能有更高的收人养活家庭，普通的唱诗班歌手没有什么前途。

并不是每一个有歌唱天分的男孩都愿意、有勇气做阉伶，也并不是每一个有歌唱天分的男孩都能手术成功顺利做阉伶。电影开始时便出现一个被阉割的男孩跳楼自尽。

从剧情来看，《绝代妖姬》适合收入任何一本时下流行的《情色电影宝典》：卡多为了保全弟弟的声音，趁他生病的时候将他送去阉割了，小小的法里内利坐在牛奶里，血一丝一丝泛了上来，人生自此改变，他要成为史上最伟大的阉人歌手。兄弟两人的命运就此相连，约定从此共有一切——音乐，荣誉，女人。

一旦成为定局，无论是怨恨还是宽容，都走不出注定的模式。在《大明宫词》中，有那么一句歌词是描述太平公主与武则天的命运：逃不开那注定凄艳的荣幸。看着电影中法里内利那歇斯底里的叫喊与苍白的脸，仿佛历史正诉说着同样的命运。

一曲曲华章，卡多为弟弟而写，炫技的高音、颤音、跳跃，除了阉人歌手无人唱得，他的听众在台下出汗、晕倒，无数人爱恋他，即便他是一个阉人。“我可以满足任何一个女人”，卡多借弟弟荣光，与弟弟分享一具肉体，看上去多么完美的组合，一个写，另一个唱，一个勾引，另一个借机。然而如此，仍然隐含着破裂，法里内利会在噩梦中为白色牛奶里的红色血丝而惊醒，而卡多的曲子纯为炫技，并无感情。终于，两人破裂，法里内利遗弃了卡多。在日食来临的时候，卡多割腕，苏醒的他终于得到弟弟的原谅，于是，他在弟弟的女人肚子里留下了自己的孩子作为偿还，弟弟的缺陷如此得到了弥补。

从历史留下的画像中看法里内利：眉清目秀，静宜而睿智。紧抿的薄唇、微锁的眉宇间是无限忧郁的瞳。让人不由相信以身体与尊严为代价赢来的声誉背后定是如影片中那般充盈着痛苦、扭曲、波澜、哀恸与悲悯。激越的法里内利，浓墨重彩的在舞台上，穿着猩红洒金曳地大氅，他可以横跨四个八度，可以一口气唱250个音符。在日食来临之际，忧郁的西班牙国王说：“尘世真是座地狱吗？法里内利，把太阳召回吧。”于是他启齿而歌，如大海上流淌的光，比绸缎更平缓温柔，比落入尘埃的露珠更深入，一点一点，渗入这凡世的尘土，一点一点，开出辽阔草原——法里内利的温柔，并不拯救灵魂，只是宽恕，怜悯，如人心刚刚被擦去一点灰便被允许悔过，如神迹。

这样的剧情，加上导演刻意捏造的惊世骇俗，差一步就沦为三流。然而片中音乐的庄严，却让这部片子近乎神圣，在邪气和大气的钢丝上，没有谁比导演杰拉尔·科比欧走得更自如。杰拉尔·科比欧的作品里通常有一种奇异的两面性，一方面是对人物感情添油加醋的戏说，那些或明或暗的畸恋成了历史背后的推手，但另一方面，在音乐响起，在轻踮足尖的时刻，他的镜头却变得出奇的古典，有着不容亵渎的庄重。

法里内利，十八世纪意大利阉人歌剧歌唱家，亨德尔的名作《任我流泪》正是为他量声定做，当代的凯瑟琳·巴特尔、芭芭拉·史翠珊、莎拉·布莱曼等各种不同类型的歌者都演绎过，但这是他们都不可能重现的绝响。电影为了再现这声音，运用了电脑技术把几个不同声部的男声、女声和童声混合制作，使得电影里的歌剧既有女高音的华丽，又有男高音的力量，更加接近阉人歌手的音色——是接近，而非重现。但这接近，已经足以让所有听众屏住呼吸，法里内利的光芒可以抚慰千百年之后的哀伤。

亨德尔的拐杖象征着权杖

法里内利

法里内利不是程蝶衣，不是那个把自己融入喜剧中的心灵女人。法里内利是一种肉体上的阉割，而程蝶衣是精神上的。法里内利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他拥有男人的一切性格。历史留下来的传记里，法里内利高尚、谦虚、慷慨、优美。然而电影里，舞台下的法里内利却如此不堪，不可摆脱的童年阴影，与哥哥爱恨纠缠，神迹背后是痛苦、扭曲、情欲。《绝代妖姬》的名字似乎意指那位惊艳万众的乐伶已经确切地成为了一个女人，充满着矫情与妩媚的气息，可实际上他是一个丝毫不亚于普通男性的阉伶，它之所以贴切无非源于他的命运与荣耀。可惜这样的名字，流芳百世的同时也背负沉重悲哀。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法里内利的命运注定是艰巨崎岖的，身体上的变异已经无法挽救注定失去正常男性生活的厄运，惟独以自己完美独特的声线才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本是一个纯真的男孩，怀着一颗对音乐忠诚的心歌唱美好的一切，可是这样的向往与纯净的歌声却给他带来了异于常人的非凡荣耀与扭曲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