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暴力的陈冠希，古天乐，余文乐，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文：房事勤

暴力结的果儿，不是血腥味儿的，原来还有股思考的味。

暴力电影是大众宠儿，香港电影的拿手好戏，多年来一直升级：从《省港旗兵2》里被一窝老鼠把头颅咬得溃烂再用斧头砍掉，再到《乌鼠机密档案》里任达华饰演的杀手把女儿当着父亲（郑则仕）的面活生生烧死，然后模仿小孩说话的口吻问「爸爸我晒黑了你还认得我么」，这暴力可是随着票房不断升级。

暴力是荷尔蒙，荷尔蒙靠升级，做过爱的人知道，花样得不断翻新。喷更多的血不会让暴力更美，只会像血浆，收着点，射到别处，说不定暴力值指不定会增加，而郑保瑞用的方法更出色。

老杜钦点郑保瑞为接班人了

师徒情分让人想起杜琪峰和王天林

郑保瑞出道是20世纪末，早期跟着林岭东见识什么是写实暴力，后来又跟着叶伟信拍《梁山伯与朱丽叶》，但他跟着他的偶像林岭东拍《大冒险家》已经是1995年。

做场记出身的他此时还未结识银河映像，但香港电影辉煌已过，暴力升级需要哲学来帮忙。郑保瑞的暴力哲学不同于写实或夸张，他的戏喜欢「培育禽兽，透着哲理」，这也是他被杜琪峰相中招入银河映像的原因。

禽兽培育·人不像人

人类喜欢骂残暴之人为「禽兽」，而人如何跟禽兽斗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变成禽兽，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禽兽会帮你变成禽兽。

具体禽兽《狗咬狗》里的陈冠希，这个柬埔寨来的杀手代表着非文明社会，他没什么社会伦理，只有最简单的「饿、钱、杀」，去了茶楼徒手抓着点心吃，杀人也杀得很敬业，开几枪没杀透，得靠近按着头补枪。

紧接着，这个歹徒教会了警察李灿森什么叫兽性，他连续杀了几个警察，杀得观众猝不及防，先是连续开枪杀了两个人质，然后是李灿森的警察同僚林雪，一根钢钎从林雪的喉咙直接贯穿过去，还吐了李灿森一口唾沫：

听说你是奉公守法的警察，我现在举手投降，根据警察条例你不能杀我，我刚刚帮你同事放了血。

陈冠希老师不愧是柬埔寨地下拳斗出来的，不拿自己当人，旁人亦是动物，最后抡起马路边的大石碾子把一个警察砸爆头。

这一连串的暴击把观众看傻了，不焦灼对峙一会儿？警察也懵逼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除了李灿森，那几个警察也都比逼出了兽性，一开始讲人道的警察也开始虐待人质：我也要变成禽兽才行。

郑保瑞的镜头干脆，杀完一个警察再杀下一个，跟以往的香港警匪片不同，看来他并不想照顾观众的观影习惯，他还要反过来「同情」禽兽。

杀手杀完几个追捕他的警察，回到了柬埔寨，镜头变成昏黄色，背景音乐变成了民谣，一片祥和，既讽刺了观众，又让禽兽过上了短暂的温馨生活。

郑保瑞对观众也挺暴力的，他对杀手也不仁慈，杀手必须死，但必须死在杀手培育的那只禽兽手里，而这只禽兽无疑是五名警察中的活口李灿森，他去柬埔寨报仇了。这才是暴力培育的关键戏码：弑「师」。

陈冠希饰演的柬埔寨禽兽不怒吼，他瘦，下手快，对方死得多惨他都面无表情，这股子气质是陈冠希在剧组期间一周只睡十个小时，休息时也不跟李灿森这些哥们聊天，一个人自闭着培育出来的。

你们一直说余文乐不如陈冠希懂得控制，而郑保瑞也给了余文乐最适合他爆发的角色：《军鸡》里的少年犯。

但结果也很可惜，不够暴，跟角色始终有点距离，前半部分不够无辜，后半部分不够无耻。我一点都不介意郑保瑞把原著改的面目全非，但既然沿用了漫画原著里的人设，至少得自圆其说。

而更拖后腿的是余文乐，他的演技只剩下耍狠的眼神，这玩意就像运动员打了类固醇，一个镜头狠，每个镜头都不能放松，而他有时候放松了，更别提层次感了。据说余文乐跟吴镇宇对手戏时，因为紧张还误伤了吴镇宇。

同样是郑保瑞导演的《军鸡》和《意外》，设定就比《狗咬狗》更残暴，《军鸡》一开始就站在暴力制高点上，镜头从虚到实，慢慢对准树上知了的轰鸣，你知道这是夏天，而远处房屋的落地窗里一家四口正在吃饭，地上有一大片血，暴力在一点点发酵。

那是余文乐饰演的成鸠亮，他杀了父母，但可惜未成年，只好编排进少管所。《狗咬狗》饲养禽兽用了影片近乎一个小时，而《军鸡》养禽兽只需要把他扔进少管所。

被鸡奸被群殴被所长用电击棒，他自杀不成就会遇上吴镇宇这个空手道教官，吴镇宇演的空手道教官是刺杀首相的，因为他是个右翼分子，爱看三岛由纪夫，被世人所不容。

有了禽兽师傅，进化自然就快些，进一只完美的空手道军鸡就这样出狱了，戾气十足，手段卑鄙，龌龊满分。

吴镇宇救下余文乐

算是余文乐遇见的最像样角色

「军鸡」是「斗鸡」的意思，也是《军鸡》原著日本漫画真正画出来的「禽兽生存之道」。

禽兽守则第一条，就是死不认错，反社会就反到底，手段多脏都没事，达到目的就行。而余文乐出狱之后打拳赛，时刻透露仁慈，像个娘炮。

那一场竹林戏，就是在斑驳的光影中，吴镇宇让余文乐打死自己这个师傅，最后留给他一句「记住，错了就别认，要不然你就没机会，证明你是对的了」，旁边放着一个木雕菩萨，头已经被吴镇宇砍了下来。

杀生，向佛祖忏悔，杀佛杀祖，就无处忏悔了。恭喜禽兽进化成功，没底线了。

《军鸡》里吴镇宇是培育禽兽的，《狗咬狗》陈冠希是培育禽兽的，他们俩的气质和表演都近乎满分，但培育结果是李灿森比余文乐好，甚至《军鸡》里的梁小龙都更让人欣赏。

结果让人遗憾的是，郑保瑞自己背叛了这句全片最有味道的台词：导演认错了，给了成鸠亮留了一点人性，原著中成鸠亮真的强奸了菅原直人的女朋友，剧中只是脱光她衣服伪装强奸假象吓唬菅原直人，「这种事我不喜欢」——成鸠亮如果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是成鸠亮了。

梁小龙的身手依旧亮眼

竹林这场戏得感谢冯远文的炫技

话说不是我无聊到去对比原著和改编（那样没意义），而是原著中杀父母的原因更有说服力，一个被日本高压教育逼疯了的高材生，整天面对课题，「我就是拿刀试了试，没想真杀了他们」。

就是这么没人性才有力，像郑保瑞改编的结局那样无力：父母原来是妹妹杀的，因为妹妹有精神病，哥哥不忍心，替妹妹顶罪。剧情这么一交代，显得成鸠亮很有牺牲精神似的，暴力值都快跌停了。

漫画原著

真的军鸡，卑劣肮脏无需同情

彻底的禽兽，只需活下去

禽兽的恻隐之心能让暴力更迷惑，因为观众受不了禽兽也有「爱的权利」，会恨电影恨导演。但如果导演也仁慈，那就会减损暴力美感。

《狗咬狗》里的温馨片段不膈应，因为那是禽兽的温馨，他带着被父亲强暴的陌生痴呆女孩回到柬埔寨，俩人夹缝中求生，都是被社会遗弃，靠同类之间的爱相互扶持。然后，李灿森杀上门了，他没死。

暴力游戏的目的是养禽兽，李灿森醒来之后就彻底禽兽了，他同僚死光了，又失去一切，只剩下报仇。而《军鸡》原著则是漫画家田中亚希夫和剧本桥本以藏共同抚养的纯种禽兽，但交给了郑保瑞，却学会了人性，等于辜负原作者。郑保瑞也自言「军鸡拍得非常不好，对我打击很大」。

余文乐在狱中的进化也不明显

以往的香港暴力电影大都为了吸引眼球而暴力，这就不够暴力，郑保瑞的暴力是，暴力到底，还要跟你讲道理，你一听还挺有道理。

《军鸡》的反社会反人类道理被吴镇宇讲了，而《狗咬狗》的道理是最后的那句字幕「一个生命的存在，必须以另一个生命为代价」，这很明显是在描写现代社会的斗兽场本质，也很显然是导演对观众的最后一击。

所以，千万不能让观众受得了，还要讲个道理，让他们发现原来残酷是有理可依的，然后打一身冷战。

郑保瑞导了这两部电影之后，就正式进了银河映像，被杜琪峰誉为「奇才」。而在杜琪峰监督下磨了三年剧本之后，在经费彻底超支的状态下，他拍出了《意外》，这部让他回到状态的电影更暴力，但是冷暴力。

这是古天乐最好的表演，比《黑社会》里的Jimmy仔还要好，如果他将来还没什么突破的话，那张黑黝黝的冷面和隐忍的表情，甚至会让人想起今年《树大招风》的林家栋。

郑保瑞以往的暴力都是人与人斗，与禽兽斗，而《意外》是人要和天斗，它的暴力形式是「天谴」。

意外，本来是老天爷导演的，让人们在生活中如履薄冰，要小心失控的拳头，也留神天降的盆栽。

而电影《意外》里讲的是一群制造意外死亡的人，主脑是古天乐，执行是林雪、叶璇和好久不见的冯淬帆，所以他们的工作是逆天而行，冒充天意，但他们忘了，自己也是人。

电影开始于一桩意外，和联胜的头目被意外高空跌落的玻璃杀死，也许牵涉到黑社会内部纷争。第二场意外是儿子想设计杀死父亲。新时代了，连暴力都是纯脑力活动，整部电影没有郑保瑞以往的拳脚相加，暴力不见血了，只剩下古天乐的「专业制造意外团队」在设计谋杀，假扮成意外。

「意外」做多了，会觉得一切都是预谋，疑神疑鬼疑世界。终于，他们设计的「意外」出了意外，林雪执行任务时被公交车撞死，冯淬帆老年痴呆失忆了，叶璇失踪了。

整部电影的后半段从此开始陷入古天乐的疑心独角戏，他查到任贤齐疑似幕后黑手，貌似另一个意外制造者，虽然他只是卖保险的。而当一切证据都指向任贤齐，他决定为任贤齐量身定制一场「意外」。

其实任贤齐真是卖保险的

意外最暴力，没法对抗它，不断算计它，就像谨慎遵守交通规则，最终被算计。在这样的无从反抗的暴力下，所有人的脾气都被取消了。

郑保瑞不再可怜加害者，不留怜悯，只有孤独，不同于《狗咬狗》的残暴和《军鸡》的断片，《意外》是一首完整耐读的惊喜短诗，快感不再来自于拳头和血，而是人为与天意的角力，毕竟人杀的残忍，而天杀的恐惧。

在天意面前，人人都无力，xavier jamaux演奏了孤寂钢琴配乐，陪着古天乐疑神疑鬼地搭乘末班地铁，换乘的士，道具组为古天乐布置了一个放满镜子的房间，而音响里播放着陈秋霞的粤语老歌，帮助他幻想死去的妻子，这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候，暂时远离了意外。

最后那场「意外」里，古天乐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一件事：日全食。天突然黑了，闭路电视没法折射阳光，那辆车也没法失控撞向任贤齐，因为那个无法抗衡的角色登场了：天意。

人算不如天算，从头到尾，其实真正发生的意外只有古天乐一人，其他的都是谋杀，只有他被老天耍了。

古天乐最后的台词是「我错了」，像是在对天投降。

人算不如天算

郑保瑞自己评价古天乐这个角色是「连天都想算计，但他算不到最后那三分钟日全食」，而让观众意外的是，郑保瑞自己都声称有些角色他都不清楚，叶璇问导演，自己的角色在死之前是不是跟古天乐撒了谎？郑保瑞说他当时也没法回答叶璇这个问题。

其实不算尽也好，有些事自己也算不到，例如《意外》拍了三年，其实经费上完全超支了，但杜琪峰各种支持，这种对电影创作的包容在他进银河映像之前是难以想象的，相信《树大招风》几个导演亦有此感。

cut！能够将形而上的东西拍得如此形而下，郑保瑞的暴力修行功德圆满，好刀洗净血腥，可以吃香火了。

如今的郑保瑞，成了《大闹天宫》和《三打白骨精》的导演，也成了一些不了解他的观众口中的圈钱导演，而银河老资格之一的游乃海（随着司徒锦源去世，没几个人能跟杜琪峰过招了）对此评价：「没关系啦，你看杜先生以前也都拍了很多搞笑啊爱情啊这种卖钱但是不好看的」。

据说接下来还会有《女儿国》呢。

杜琪峰批评《大闹天宫》是说「没看见导演对故事的态度」而不是特效，杜本人也要拍《黄帝大战蚩尤》。

而郑保瑞抽空也会重温暴力，《杀破狼2》一出手依旧是郑氏手段，吴京的角色还是困兽培育的路子，而开场那段贩卖孕妇器官的戏一看就很郑保瑞，因为反派姜皓文居然有点不忍心，心有仁慈，就有暴力。

《杀破狼2》的张晋无疑证明郑保瑞的眼光够毒，他似乎能看穿这演员身上的邪恶与优雅，而值得注意的是，跟《狗咬狗》里的陈冠希一样，都是柬埔寨出来的，这像是在郑保瑞回应自己些什么。

有 一 种 电 影 叫 香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