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约翰逊因为皮肤太白而让好莱坞蒙羞

||本文首发于电影世界杂志（cinemaworld）

从斯嘉丽·约翰逊在经典日本动漫翻拍真人电影《攻壳机动队》中担任女主角，到蒂尔达·斯文顿在《奇异博士》中扮演喜马拉雅法师，好莱坞电影工业常被指责为“洗白了亚裔角色和亚洲文化”。那么，其内部机制到底又是怎样的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为社交媒体营销策略，《攻壳机动队》的官方网站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访问者被邀请通过上传图片和撰写以“我是……”为开头的标语，选项提示中包括了“强大”“斗士”以及“任何我想成为的人”，来创建属于自己的个性化授权推文。

《攻壳机动队》剧照

但粉丝们则有着不同的想法。好莱坞电影《攻壳机动队》是对日本有史以来最享誉盛名的动画的一次真人翻拍。对很多“攻壳粉”而言，将斯嘉丽·约翰逊选为其赛伯格女主角草薙素子并不是接地气，而是一种“洗白”。至今已有超过10 万人在网上签署请愿书，表达了女主角应该由日本演员来担任的意见。他们还对《攻壳机动队》官网加以恶搞，例如在上传的斯嘉丽·约翰逊照片下面写着“我是正宗的日本人，嗯”；而在菊地凛子的照片下面则写上“我是应该被选做主角的人”；以及在一张一群小孩将栏杆涂白的照片下面写着：“我是长久以来都在洗白角色的好莱坞。”

金发碧眼，有着瑞典姓氏的波斯王子。

好莱坞刚刚在其对非裔成员的宽容性和多样性上取得了进展，《月光男孩》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之后，“奥斯卡好白”这一令人不快的标签已成为过去。现在好莱坞工业又要在亚洲问题上引发争议了么？《攻壳机动队》只是这一日渐明显而常见的问题的最新一次重演。

《小飞侠：梦幻起航》剧照，“龙纹身的女孩”变身印第安公主。

好莱坞过去这些年一直在冒犯阿拉伯世界，例如古埃及史诗电影《法老与众神》和《战神：权力之眼》，两部片中没有一个埃及演员。这之前还有吉伦哈尔版眼睛湛蓝、有着瑞典姓氏的《波斯王子》，鲁尼·玛拉在《小飞侠：梦幻起航》中饰演的印第安公主虎莲，以及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在《星际迷航》中饰演的“印第安”反派可汗。

《阿罗哈》剧照，从哪里可以看出，艾玛·斯通是中国人？

但东亚国家格外有理由对此类事件感到不满，它们的文化常被掠夺、占有、被安上刻板印象以及遭遇种族清理。前有艾玛·斯通在卡梅伦·克劳导演的《阿罗哈》中，扮演一位生活在夏威夷的中国移民“艾莉森·吴”和马特·达蒙在中国史诗电影《长城》担任主要角色，以及众多白人占主要阵容的好莱坞版亚洲故事例如《七龙珠：全新进化》，现如今《攻壳机动队》紧随其后，再次掀起这一争议话题。

以种族多样化为名的“洗白”

《奇异博士》漫画中古一法师（右）向超级英雄传授法力。

《攻壳机动队》的出现融入了一场流行文化的对话中，这一对话因早前漫威电影《奇异博士》引发的“洗白”争议而甚嚣尘上。这一次，问题出现在超级英雄的神秘导师古一法师身上。在原版漫画中，古一是一位喜马拉雅山上的大师，白髯长须，头顶光亮，满口禅宗妙语。而在电影中，这一角色由蒂尔达·斯文顿饰演，除去其才华卓越之外，她也可能是所有好莱坞演员中肤色最白的一位了。

《奇异博士》剧照

“很多亚裔美国人都因此感到沮丧，他们都觉得古一法师的角色应该让一个亚裔人士来扮演，”在后来被公开的好莱坞演员、导演玛格丽特·赵（赵牡丹）写给斯文顿的电邮中，她说到：“我们的故事被一而再地由白人来讲述，而我们对此无从解决与应对。”

《奇异博士》剧照

斯文顿回信回答了这一问题，她提到《奇异博士》的编剧之所以会有如此改写，是在力图避免人们对神秘东方主义中“寿星智者”或“傅满洲式的”的刻板印象，同时想要“在性别上更体现出一种多样性，并且又不是那种漫画中的对东方女性脸谱化的‘龙女’形象，所以他们把这一角色设置为一个有着古老凯尔特血统的女性，并邀请我出演。”她还补充到，切瓦特·埃加福特和本尼迪克特·王也参演了本片。换言之，这是一次以人种多样性为名义的“洗白”。

《奇异博士》力求在性别和人种方面“多样化”。

“生硬删除不是消解刻板印象的方法，”美国流行文化新媒体社区“色彩极客”主编基斯·周说，他常以非白人视角来评介当今的流行文化。“当创作者以‘不想冒犯某些人种’为理由时，恰恰是最大的冒犯，这就相当于在说‘你们只能以刻板印象的姿态存在’，从而否定了我们的存在价值。”

周认为在《奇异博士》中，古一法师是最有趣的角色——这很有可能是为了斯文顿的选角考虑。“如果蒂尔达·斯文顿读了剧本发现角色和漫画中如出一辙，她一定不会接这个角色。所以编剧们将这个角色专门按照斯文顿的风格做了调整和改写。”如果这个角色由亚洲人来演，也一定会很复杂有趣。

漫改的盲点——价值观滞后

《蝙蝠侠》剧照

漫改电影角色们都存在着一个尤为特殊的问题：他们都是诞生于几十年前的大IP，彼时，他们的美国创作者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兜售的所谓的“刻板印象”。于是我们看到奇异博士在喜马拉雅山脚下找到了启蒙之光，托尼·史塔克在越南变身为钢铁侠（电影中则将之转移到了中东）。在1980 年代期间，漫画作家兼新晋东方主义者弗兰克·米勒，将蝙蝠侠、金刚狼和超胆侠送到了日本，让他们接受了各种形式的忍者／武士道／武术等训练，以此更加丰富和神化他们的成长背景。

《钢铁侠》剧照，满大人是另一个傅满洲式的脸谱形象。

这些生硬的印象观念在当今的电影时代中需要一些重组和改良。漫威电影的点金神手，漫威影业总裁凯文·费奇承认，在老版的漫画里确实有一些“墨守成规”的地方，但他也声称：“对于我们而言，选角首先不能给人一种全都是欧美白人的印象，这是十分重要的。”而不开罪有利可图的中国市场也是很重要的，这就意味着经常都是亚裔角色被删改掉。就像古一变成了“凯尔特一”，《钢铁侠》里的大反派满大人——另一个傅满洲式的脸谱形象——在电影中由英国演员本·金斯利饰演，而蝙蝠侠的准阿拉伯人死对头忍者大师，在电影中则变成了利亚姆·尼森。

《自杀小队》剧照，死亡射手在漫画中原本是白人。

但公平地讲，好莱坞影视作品中也有一些反洗白的举措：比如，塞缪尔·杰克逊在《复仇者联盟》电影中饰演“独眼侠”尼克·弗瑞，威尔·史密斯在《自杀小队》中饰演死亡射手。而美籍华裔演员克洛伊·贝尼特（汪可盈）在电视剧《神盾局特工》中参演，而法国－柬埔寨混血艾洛蒂·袁在《超胆侠》里饰演艾丽卡（在漫画中是希腊人）。这些角色在最初的漫画版本里都被设定为白人。

《铁拳》再次上演拥有东方武术绝学的富二代孤儿传奇故事。

而就在这一切都改进得很顺利之时，漫威又带着其与Netflix合作的新剧《铁拳》，让这些进步一朝回到解放前。本剧于3 月上映，改编自1970 年代的漫画作品，讲述的依旧是老一套富家子在神秘东方力量文化的救赎下，成为英雄的故事。男主角美国白人丹尼·兰德与家人乘坐的飞机在喜马拉雅山坠毁，他那家财万贯的父母当场丧生，留下他一人被一群身世神秘的“充满智慧的怪老头儿”收养。在这部翻拍的剧集里，长大成人的兰德回到纽约收回自己本应继承的财产，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休学少年，但其实是个内力高强的功夫高手。

《铁拳》剧照

人们对这部剧的评价褒贬不一，部分差评是缘于它的慢节奏故事和乏善可陈的武术动作，部分说它以一个天选少年，一个有钱的白人为中心，还有人说它的题材太老调重弹。最让亚裔美国人反感的就是“白人比亚洲人还擅于做亚洲人”。人们从1970 年代的电视剧《功夫》（李小龙专为自己筹备的项目，最终却只能看着大卫·卡拉丁做主演）就开始忍受这一现象了，尽管观众也喜欢《最后的武士》里面的汤姆·克鲁斯和《杀死比尔》里的乌玛·瑟曼。现在又有了由英国演员费恩·琼斯扮演的丹尼·兰德，说着流利的普通话，一把将自己的日裔美国人的拳击对手摔在垫子上，并给她讲人生哲理，例如：“气沉丹田，你便可以将内力集中，将之运用于招式动作中便能无坚不摧。”琼斯在推特上试图维护自己的剧集，却更加剧了争议，以至于他注销了推特账号。

《铁拳》剧照

很多批评都认为如果找一个亚裔美国人来饰演丹尼·兰德可能效果会更好。这个角色的核心特征之一就是，他在亚洲时觉得像个局外人，但在美国纽约依旧如此。“你不必非得是白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周评论道。很多非白色人种的美国人很清楚地有着类似的体会，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针对穆斯林制定旅游禁令和仇外情绪的增长时期。周也指出，日本人因其外貌而被关在美国拘留营的日子，也才刚刚过去不久。流行文化，很有可能在不知觉中传递和加强了这种偏见。“我也要质疑‘美国人即等同于白人’这个概念。因为也有人是在美国生长，扎根了好几代，那种认为我不像其他美国人那么‘正宗’，就像英国演员之于美国演员的差别一样，这个想法也是个值得研究的有趣的现象，不是么？”

在强大文化面前，“洗白”也是一种恭维

《攻壳机动队》剧照

讽刺的是，不反对美版《攻壳机动队》选角的人中就有原版动画导演押井守。事实上，他认为斯嘉丽·约翰逊是非常完美的人选。他指出，毕竟草薙素子是一个生化人：“她的身体构造是完全假定出来的。她的名字和身体都不是她原初的姓名跟身体，因此便没有根据说草薙素子必须要有亚裔演员来诠释。”而从日本人的视角来看，对于一个本就有着丰富充实的故事和角色的文化而言，《攻壳机动队》是一个略显恭维的新颖的作品。

《攻壳机动队》剧照，原版电影导演押井守认为斯嘉丽·约翰逊是最完美选角。

必须要说明，在最初的素材中，《攻壳机动队》的女主角并非特定的日本人外貌。她的头发是黑色或紫色的，双眼较圆，眼仁颜色渐变由蓝至橙。日本动漫从不特别关注角色外表的种族性，他们常常都是金发碧眼，但这又并不表明他们就一定是“白人”或非日本人。另外，押井守版动画的场景设定在未来香港，而非日本——据报道这是受到了《银翼杀手》的影响。新版电影也致敬了这一元素。场景设置更偏向亚洲地区，尽管约翰逊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物囊括了多种文化的融合，包括了少数亚裔面孔：新加坡男演员黄经汉和日本传奇大导北野武——诡异的是后者在片中说日语，而其他人都不。同样诡异的是，约翰逊的角色最终被证明还是一个日本人——尽管她并不会说日语。

《黑客帝国》剧照

在某种程度上，在“洗白”这个命题中讨论新版《攻壳机动队》似乎略晚了一些，早在20 年前好莱坞就对它做过类似的事情。《黑客帝国》中基努·里维斯饰演了救世主尼奥。当沃卓斯基姐妹还是兄弟的时候，他们在好莱坞四处推介自己的电影，他们充当了《攻壳机动队》的制片人跟电影公司的人说：“我们要拍这个的真人版。”他们几乎做到了。《黑客帝国》借鉴了很多押井守作品——它宏大的躯壳－意识的二元主题，它的动作场面，甚至诸如人脖颈后置插座的细节。而不同的则在于，《黑客帝国》除了上述元素还吸收了其他电影门类的精华：香港功夫片里演员吊威亚飞檐走壁的技术，当时还颇为新颖的“子弹时间”特效，还有恋物癖式的皮衣设计，以及一个宏大的、跟亚洲文化没什么关系的神秘主义哲学理论。二者的差别，不亚于好莱坞重拍美版《七武士》，和让一群白人假装日本武士地去翻拍它。

《攻壳机动队》剧照

说《攻壳机动队》是一个关于寻找自我身份和认同的故事是恰当的。在押井守的原版动画中，赛伯格女主角超脱了她作为人的躯壳和身份，面向了自己作为后人类的未来。好莱坞版本并没有准备做到如此深刻；它更多关注于女主角最初的人类身份。或许这也是我们的两难境地：应该致敬尊崇原著，还是将之简化为我们更易懂的样貌？

科幻片是绝佳的“中间地带”

《环太平洋》剧照

好莱坞和东亚至少找到了接壤的领域，绝大一部分是科幻题材。且看《环太平洋》这类电影，它由伊德里斯·艾尔巴、查理·汉纳姆和菊地凛子（《攻》粉们眼中草薙素子的最佳人选）组成了多民族人种的团队，拯救地球于开菊（日语词汇“怪兽”的音译）兽的威胁中。而2018 年即将上映的第二部则有中国明星景甜加入。必须承认的是，《环太平洋》借鉴了很多日本动漫《新世纪福音战士》的框架和内容，但又并不是直接的拿来主义。此同时，开菊兽的鼻祖哥斯拉也已经在好莱坞和日本电影中的太平洋海域横行了70多年，2018 年它还要与金刚殊死一战。迪士尼出品的《超能陆战队》成功地在它开创的跨太平洋超级都市背景“旧京山”中融合了东西文化以及二者的动画风格。它的男主角甚至还有一个日本名字。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Netflix 出品作品《玉子》，由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史蒂文·元、杰克·吉伦哈尔和“古一”本人，蒂尔达·斯文顿主演。

Netflix新版《死亡笔记》这次被“漂”得非常彻底之白。

无论所谓的整合包容是否胜过简单的拿来，对《攻壳机动队》这类电影的反对令电影制作者和演员都对自己所做的工作三思后行，他们会先想想是否想在每一次访谈中都要像约翰逊、斯文顿和琼斯这些演员那样，回答关于“洗白”、“挪用IP”和“刻板印象”等问题。但尽管如此，这似乎也并不会令此现象在近期停止。不久前，Netflix 就发布了《死亡笔记》的先导预告，这也是另一个日本超人气漫画改编电影，如今又被完全移植到美国。本片主角由美国演员纳特·沃尔夫担任。而在本文正在撰写之时，网上“抵制Netflix 的洗白版《死亡笔记》！”的请愿活动上，已经募集到了超过14000个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