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康书记”吴刚：这个新晋网红从来都是一个好演员

“达康书记”之于吴刚，也许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物塑造的成功与否，而是在泛娱乐时代，对猝不及防的网红身份的重新适应。吴刚在2017年以这样的方式走红，是对其专注“表演”本身的姿态以及多年来潜心作业的最合适的回报。

这几天网络上最红的表情包，大概非“达康书记”系列莫属了。冷酷阴郁与振臂激愤并存，一个电视剧所构建的官场里特立独行的性情中人，居然成了最新款的网红，在“颜值”当道的时代，实在是非常另类。

“达康书记”是目下正在热播的反腐剧集《人民的名义》中一个相当吃重的角色，从第一集出场，就沉着脸，气势逼人。《人民的名义》开播至今，收获的评价中多有“突破传统表现尺度”之语，就目前播出的前20多集来说，确实对现实中的种种有相当深入的表现，一个会议中角色不同的台词，其实亦代表了不同的心态角力。剧中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无疑是深陷廉政风暴中的关键人物，在他的脸上永远阴天比晴天多，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热血沸腾，与观众想像中刻板的官员形象，有所不同。

饰演达康书记的演员，名叫吴刚，近10年来方才比较密集地参与影视剧表演，在此之前，他主要是作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活跃于话剧舞台。当然，至今他的正职仍然在舞台，只要剧院有演出任务，所有外接的影视剧业务即刻暂停，赶回剧院排戏。

舞台是一个最能磨练人的地方。从舞台走出来的吴刚，和很多人一样身处今日中国电影产业的浮躁中，却仍以极端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虽然在影视作品中演出了许多看上去比较“轴”、比较古怪抑或比较“负能量”的角色，但他每一次的表演，都经过细心打磨。与此同时，他对表演语境有着突出的适应能力。早在将近30年前，他于人艺与中戏的团带班毕业未久时临危受命出演话剧《哗变》中格林渥律师时，用一个星期完成对全剧的磨合，而这个“嚼台词”的过程，通常在人艺需要60天。

“表演技巧其实很容易，但是好的演员最后拼的是文化”，吴刚说过这样一番对演员的理解，这同样亦是承载着中国话剧民族化与既有的表演理论遗产结合使命的“北京人艺演剧学派”最重要的演员要求之一。

《东周列国》

从1985年参演话剧《蔡文姬》开始，吴刚在舞台上塑造了一大批经典剧作中的角色，包括《雷雨》中的周萍、《天下第一楼》里的孟四爷等。在上世纪90年代，他亦曾零星参与影视剧演出，多以客串配角为主，比如《冒险王》里的龙将军，甚至电视剧集《三国演义》里的龙套；同样亦有电视剧《东周列国》中的伍子胥这样比较吃重的角色——这版伍子胥在多年后被网友评为最佳版本，剧中的吴刚，眼神端宁，声线沙哑，将身负血海深仇、一夜白头的悲情将军的画龙点睛的特征加以重点发挥，获得相当好的效果。

平心而论，吴刚不是一个标准的“型男”，无论在他刚出道的时代抑或如今，他在大银幕及小荧幕上一步一个脚印，收获到如今的人气，靠的完全是纯粹的实力。2000年以后，作为影视演员的吴刚渐渐被更大批量的观众所熟知，作为低调务实的“60后”，吴刚几乎是人到中年才尝到娱乐意义上“走红”的滋味。曹保平拍摄于2006年的《光荣的愤怒》应该是其在电影领域一鸣惊人的作品，片中的村支书叶光荣一股敢怒不敢言的腔调被吴刚诠释到淋漓尽致，他用一种拆解式的情绪完成角色的每一个动作，让一颦一笑凝固在一个相对较长的分秒里，来呈示故事本身的荒诞性。

而在他获封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的《铁人》里，他饰演的王进喜，颠覆了观众惯常对于一种宏大叙事与英雄人物的模式化期待。这个王进喜，吊着嗓门唱秦腔，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裂开嘴大笑，粗莽又不失乐观，是一个有血肉的生动模范形象。在石油大会战誓师大会一场戏中，王进喜站在巨大的毛泽东像前面，神采飞扬，手势不断，纵横捭阖，以完全外向的姿态做着脱稿演讲，自由灵活的体态，赋予在特殊年代的角色生动的灵气。而全片想要展现的“铁人精神”，也在吴刚深接地气的演出中，得到了比较成功的诠释。值得一提的是，在“井喷”那一场戏中，喷泻而出的泥浆甚至击穿了他的眼皮，差点令吴刚致盲。戏里戏外的“铁人精神”，同样表现出一个专业演员的专业素养，而这可能也造成了今天很多观众看他表演时总觉得他的眼睛有异样。

吴刚演过的好戏当然不止这些，《大魔术师》里色厉内荏的刘昆山、《梅兰芳》中充满遗老印记的费二爷、《潜伏》中绵里藏针的陆桥山，虽然都是配角，却每每予人惊艳的错觉，仿佛片/剧中的主角，本该是他。这些人物有固定的身份，但性格绝非单面相的，正是这些不同的人物，呈示出了吴刚处理角色时的细致。在出演电影《白鹿原》中的鹿子霖时，他对角色及其所处的环境做了大量研究，深入体会到鹿子霖身上属于旧时代农民的狡黠与对新时代的渴望，甚至亦从大量民国时代的照片中体会到其时人身上的特质，是以在《白鹿原》里，吴刚的表演非常忠实于他的表演背景，也并未对角色做刻板处理，角色内心的挣扎与外在的低劣是相辅相成的。

《白鹿原》

“达康书记”之于吴刚，也许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他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物塑造的成功与否，而是在泛娱乐时代，对猝不及防的网红身份的重新适应。吴刚亲历基层干部会议，琢磨这名书记的言语、举止，及更深层次的内心逻辑。以饰演当代官员而成为当红热点，在此之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而这个角色随着剧情的进展，仍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尽管吴刚自己觉得戏份仍旧少了，但“达康书记”如今已经不仅仅作为一个电视剧角色，而作为一个脱口而出的符号流行于网络，其背后的走红逻辑，与惯常的偶像明星都不太一样。吴刚在2017年以这样的方式走红，是对其专注“表演”本身的姿态以及多年来潜心作业的最合适的回报，同时，亦不断提醒那些纷繁影视江湖中的行路人：要最大限度获得观众，“更脑残一些”永远不是正途。(作者为戏剧与影视学博士、影评人)